第3851章 不成器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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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斐潜会思考,权力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如果权力不是东西,那么古今中外为什么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又是寻租寻售?
是类似击鼓传花的那种庞氏骗局,还是属于某种太阳黑子工程的愿者上钩?
但到了现在,作为骠骑大将军的斐潜,在经过实践和思考,他渐渐明白了权力的根源,或许说是更接近本质的由来……
权力来源于暴力,也终结于暴力。
这是或许是最原始的真理。
斐潜他初临此世,于北地屈辱求存,于阴山浴血搏命,于关中合纵连横,每一步都伴随着刀光剑影与铁血牺牲。
若没有手中紧握的刀把子,没有那些愿意为他效死的将士,任何雄心壮志、任何超前理念都是空中楼阁。
暴力是权力的基石,是开路的斧钺,是让所有规则得以被敬畏、被遵守的最终威慑。
斐潜对此从不怀疑,也从未放松对军权的掌控与军队的建设。
但是权力仅仅止于暴力吗?
或者说,仅凭暴力,就能让权力持久、稳固,乃至创造出他理想中的那个『新大汉』吗?
显然也是不能的。
就像是司马懿和从来的事件。
从雒阳急送而来的二次信报,就摊在了斐潜面前的桌案上。
关于从来的贪功急躁,以及司马懿『巧妙』的偷梁换柱,都在报告里面呈现出来。
报告是杜畿写的,枣只也做了补充和背书。
措辞严谨客观,但字里行间,斐潜能读出枣只那份隐而未发的疑虑与审视。
斐潜也同样面对这问题。
不成器,应如何?
没错,应该雕琢。
可是这一刀下去,可能刻美了,也有可能刻废了。
任何组织在运作过程当中,都会出问题,这是任何一个庞大组织中难以避免的试错成本。
关键在于如何处置这种失误带来的后果,以及如何评估相关人员的应对。
司马懿的应对……
值得深思。
司马懿派出了信使示警,然后自己带骑兵,毫不犹豫地转向北上,理由冠冕堂皇……
说司马懿救了么?
似乎救了。
但是也没有实际去救。
从纯军事角度看,这或许是一种更高级的『主动应变』,但斐潜看到的,远不止于此。
他看到的是司马懿的精准权衡。
全力去救从来,自然是彰显出对同袍的情谊和对骠骑体系的忠诚,但风险巨大,可能赔上司马懿自己。
不救或虚救,则会背上见死不救、冷酷无情的骂名,在重视『同袍义气』的军队环境中难以立足。
司马懿却在其中,找到了一个巧妙的平衡点。
派人了,示警了,尽了通知义务。
然后以更高层面的『战略任务』为由,脱离了最危险的泥潭,转向了看似风险未知,实则有『更大利益』的骠骑主力,回归斐潜直属,更易于展现其自身价值。
如果从来侥幸脱困,司马懿有示警之功;如果从来不幸战殁,司马懿『北上迎主』的战略眼光和保全有用之身的抉择,也说得过去而受责较轻。
这不是简单的贪生怕死或投机取巧。
这是一种在复杂权力结构和潜在风险中,极力寻求个人价值最大化、风险最小化的精密计算。
或者说,这是司马懿在权力面前,交出的一份答卷。是司马懿,或是类似于司马懿这样的人,这样的个体,在面对斐潜所建立的,这个越来越庞大,越来越复杂的权力机构,组织体系面前,一种近乎于本能的『系统适配』。
也可以称之为『路径优化』。
那么现在,或是将来,又有多少司马懿?
或许有智者又在发笑,可问题是斐潜在后世之中,几千年下来,又有几次是将权力关在笼子里,而不是巧言令色,虚情假意的实现个人利益最大化?
是啊,几千年都没成功,斐潜能成功么?
所以天下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陈胜吴广就不应该大声嚷嚷,放弃不是更简单?
唐代科举就别搞,寒门就自己去想办法不是也简单?
反正前面的人都没成功,所以后来人也就都不用做,不也简单?
祖宗之法不可变么!
斐潜实际上也经过一段时间的『系统适配』,『路径优化』……
斐潜初临此世时,也曾满心想着『个人英雄主义』。
想着凭借超越时代的见识,收名将,纳贤才,王霸之气一震,众人纳头便拜,然后大家同心协力,再造乾坤。
斐潜也确实吸引了许多人,但吸引的原因各不相同。有的是意气相投,有的是利益苟合,也有的是理念初契,也有无数如从来一般,只是看到有未来更大利益,更多希望,以及更实际的恩惠而效死的人……
但要将这纷杂的,因各种缘由聚集起来的力量,拧成一股绳,指向一个超越个人恩怨、地域隔阂、乃至眼前利益的宏大目标,去建立一套更公平、更有效率、更能让华夏焕发新生的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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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靠个人魅力、兄弟义气或是利益捆绑,是远远不够的,也是不可持续的。
(刘大耳朵深表认同。)
所以,权力
在暴力奠基之后,就更需要精密的制度来分配、制衡与引导。
需要清晰的规则来界定权利与义务……
需要共同的理念来凝聚人心……
还需要为体系内的个体,提供相对公平的上升通道和风险规避机制……
司马懿的选择,恰恰暴露了旧式人情纽带与新兴制度规则之间的缝隙,也展现了高智商个体在新规则下本能寻找最优策略的生存智慧。
司马懿错了么?
错了。
但是错得完全不可饶恕?
未必。
斐潜很冷静的思考着,没有因此愤怒或失望。
相反,他感到一种深沉的明悟。
他想起自己推动军中识字,推动科举时遭遇的阻力;也想起均田爵田令之下,地方豪强的阳奉阴违;想起在新政与旧俗之间摇摆不定,忽左忽右的那些地方官吏……
司马懿不过是其中一个更聪明、更隐晦的案例罢了。
那么能不能将『队伍』之中所有人,都换成只是知道高呼『忠诚』的、毫无保留的、带有强烈个人依附色彩的那种热血汉子呢?
可以,但是隐患极大。
这种『纯粹』的忠诚,确实很珍贵,但是也很脆弱,且难以复制和扩展。
在大多数的情况下,更多的是各自有自己小算盘、有限度的忠诚、愿意在新的大框架里面发挥其才智、并且其个人利益的最大化的人……
所以,斐潜必须确保自己的政治结构改进的方向,是要与其中个体的健康发展方向大体一致。
普通百姓民众,是『群众』。
从来,司马懿,以及其他的一些人,也是『群众』。
那么,如何做到?
靠更完善的法律,界定权力边界,使擅权营私的成本高昂。
靠更透明的考核与监察,让『司马懿』们的功劳与心术都能被看见、被评估。
靠更广阔的上升通道和事业平台,让聪明人意识到,沿着规则努力,比钻营投机长期收益更大、更安全。
更要靠不断强化的、超越个人恩怨的集体目标与理念灌输,让『建设新大汉』不仅仅是一句口号,而内化为至少部分精英认可的价值追求。
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没有一件是容易的……
反而是杀杀杀最简单。
斐潜揉了揉眉心,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到那个只凭热血义气就能快意恩仇的穿越者状态了。
他亲手搭建的这个舞台越来越大,演员越来越多,剧情也越来越复杂。
他既是主角,也是导演,更是规则最主要的制定者和维护者。
权力,确实源于暴力,但要让权力不轻易终结于下一场暴力,就需要在暴力的基石之上,构筑起制度的穹庐,点燃理念的明灯,并时刻调整那微妙而复杂的平衡。
这条路,比他最初想象的要漫长得多,也艰难得多。
他作为执棋者,必须持续思考和修缮的,是这盘大棋的规则本身。这是他作为穿越者,从『个人英雄』迈向『制度奠基者』,必须完成的,也是最沉重的蜕变。
玉不琢,不成器。
……
……
暮色渐沉,荒芜的河洛原野上,寒风卷动着枯黄的草浪,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无数冤魂在低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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